伊萨科夫斯基(速写) 高莽/绘
作者:高莽
1999年,我在莫斯科新圣母墓园里凭吊《喀秋莎》的作者——诗人米·伊萨科夫斯基时,突然听到一位过路人甩过一句话来:“凭吊他?他已经快被我们忘却了……”他的口吻不是怀念而是鄙夷,使我一怔。这位诗人怎么会被俄国人忘却呢?
不,伊萨科夫斯基不会被忘却,不应当被忘却!他曾以自己的诗歌为祖国的富强、为正义战争的胜利、为青年们的幸福生活作出过力所能及的贡献,这已足以使他名垂青史。
伊萨科夫斯基自青年时代起,就积极投身于新生活的建设,写诗,写他熟悉的农民生活。有一天《真理报》刊出高尔基的短文,对他的诗给予了肯定,使他燃起更大的创作激情。
伊萨科夫斯基写作字字推敲,行行斟酌。他的诗富有民歌味,音乐感强,朴实中饱含着丰厚的内容与感情。苏联人民反抗德国入侵的卫国战争爆发以后,他写了大量鼓舞指战员士气的爱国诗。他的诗变成了歌,歌声很快就传遍前线与后方。
1955年,我随戈宝权先生应邀到诗人苏尔科夫家中做客。那天我们见到了陪客的伊萨科夫斯基,还有他的老搭档、作曲家勃朗特尔。大家很自然地回忆往事,谈论起中苏诗歌和音乐的交流。当我们讲到《喀秋莎》在中国广泛流传的景况时,伊萨科夫斯基含着泪水,激动地说:“如能听到中国人的演唱,该多好啊!”又介绍说,《喀秋莎》那首诗是他1939年创作,勃朗特尔把它谱成了歌,便流传开了,从此两人开始了长期的合作。
“喀秋莎”本是俄罗斯女孩的名字的爱称。在卫国战争期间,苏联红军战士用“喀秋莎”亲昵地称呼威力强大、使敌人惊魂丧胆的火箭炮。于是,《喀秋莎》这首歌便成了鼓舞战士们消灭敌人的精神力量。
诗和歌的流传不取决于个人爱好,群众才是最后定夺它寿命的主宰。伊萨科夫斯基不愧为时代的歌手,他的诗记录了社会的变化、人民的命运和世纪的风雷。即使后来苏联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有一些过去被禁止的文艺作品重新面世,而另一些美化现实的作品遭到否定,《喀秋莎》却一直在传唱,在我国至今仍受到广大群众的欢迎。
在交谈过程中,我们深深感到伊萨科夫斯基的温和与谦虚。但在艺术问题上,他从不怕得罪人,严厉地批评赶时髦的所谓的“诗人”。他说:“现在涌现出一大批专门写歌词的人,什么歌词他们都可以写:要保卫和平的——可以,要采伐木材的——行,要爱情的——要多少写多少,不成问题。这些‘诗人’全靠音乐的支撑。倘若没有音乐,他们的歌词是无法在杂志上刊载的,因为写得太差,甚至无知。写这类作品的人根本不是诗人,他们没有一点儿真正的感情。”晚年,伊萨科夫斯基的视力变得极差,但仍然坚持写作,直到1973年逝世。
我离开伊萨科夫斯基的坟墓,很想把自己的心里话讲给那位过路人:伊萨科夫斯基的诗歌,永远不会被忘记。
1999年初夏,我有机会访问了伊萨科夫斯基的故乡——斯摩棱斯克。那里有一条大街以他的姓氏命名,说明了人民对他的爱。我和当地的文艺工作者举行了座谈。当我谈及伊萨科夫斯基的多首诗都译成了中文,而且出版了多种译本时,他们大为惊讶。回国后,我将一些译本寄给了他们。
伊萨科夫斯基百年诞辰前夕,当地政府准备为他建立一座纪念碑,但苦于财力不够,他们希望中国朋友给予一些资助。回国后,我和几位俄文诗歌翻译家和音乐工作者谈及此事,大家都很高兴地踊跃捐献。
1999年12月29日,我收到斯摩棱斯克州文化局长奥·契尔诺娃的感谢信。她写道:
“谢谢您和所有的中国朋友们,为纪念我们杰出的同乡、伟大的诗人伊萨科夫斯基百年诞辰纪念活动而做出的贡献。”又说:“您寄来的所有书籍将在隆重的场合转交伊萨科夫斯基诗人的故乡纪念馆。”她还代表她们州的领导们,感谢中国朋友“对发展两国文化关系、宣传俄罗斯经典作品所作的巨大贡献”。
如今,这座雕像纪念碑(见图二)已经建起来,在伊萨科夫斯基就读过的学校附近。那是青年时代的诗人,风华正茂,站立在一棵树前,似乎正在苦索诗句。
不管社会发生怎样的变化,俄罗斯文学史不会忘掉伊萨科夫斯基。他是时代的歌手,《喀秋莎》更是时代的歌声。
中国改革开放以来,我国曾有不少文艺表演团体赴俄演出,有时节目中也包括演唱《喀秋莎》。只可惜,很想听到中国人唱这首歌的伊萨科夫斯基却不在了。但谁能肯定他的灵魂没有听到中国人的声音呢?
今天,在红场上又响起《喀秋莎》的旋律,它响彻莫斯科,响彻俄罗斯。
(作者为俄罗斯文学翻译家)